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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没有窗口的书房内充斥著古老书籍的气味。



与墙面融为一体的书架上塞满了魔法书。现在已经无法取得的暗黑时代的书籍就这么杂乱无章地摆放于此,那藏书若让一部分的研究者目睹,恐怕免不了欢喜得手舞足蹈吧。但是对于拥有这个房间的年老男性而言,那些知识对他已经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呼出一口带著霉味的气。



「看来万事俱备了啊。巡礼者已经归来,雨也下过一轮了。真是一群不畏艰辛的子民们啊。」



「……不知怀疑,就这么盲目信奉一种理念,人应该就能活得幸福吧。如果能就这么死去,那就是一辈子的幸福。」



银色长发的女人如此回应老人的抒发。她的年龄莫约二十五岁,相貌秀丽,穿著红色的魔法袍,臂弯中揽著一本厚重的书──封面同样赤红。



老人抬起头看向倚著书桌的女人。



「越是有知就距离幸福越远吗?还真是讽刺啊,亚薇耶拉。」



「有什么讽刺?正因为知道无知或有识都能彻底抹消,你才会去实现这个计画吧?如果知道接下来即将构筑的禁咒为何,众人应该都会吃惊。」



「就算知道也太迟了。逃出教团的那男人为何发狂,那些家伙也不曾思考过。无论如何,现在城里已经召集了充分的魔法士。接下来只要让他们无从理解自己正在召唤什么,就那样完成那个构造就够了。」



老人带响喉咙呵呵笑道,缓缓站起身。他口中名为亚薇耶拉的女人对著即将走出书房的衰老背影说道:



「你也要去吗?你应该知道待在负之孔旁边不可能维持理智。」



「那可是神的降临,怎么可以不亲自迎接。你才该早点离开此处,若你发狂而死,那无数的禁咒构造也将跟著佚失啊。」



「你的忠告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亚薇耶拉笑著举起红色书本示意。以皮革制成的红色封面四周镶著金色装饰,模样有如城里的珍藏品──不过那本书并非普通的书籍。



那书本的力量就连身为持有者的她也无法完全理解。那本书能揭露遭到封印的禁咒构造以及隐藏的历史。她也无法想像那究竟会是谁遗留下的。



然而该怎么使用这本书,早已经决定。



她视线落向没有标题的封面,轻声笑著说:



「尽管起舞吧,尽管揭发吧。无论是纪录上不存在的历史,甚至是尚未发生的事件,一切的一切。直到尽头,这座大陆才能改头换面。未经打磨的原石没有价值,唯有跨越所有可能性,才有资格扛起下一个世代──这就是最初的起始。」



亚薇耶拉的白皙双手将深红书本拥入怀中。



她的话语声落在历史悠久的地面,无人听见。







自己有时也会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之后才在想:「当时做别的选择就好了。」



在那样的想法萌生的同时,自己也觉得毫无意义可言。也许那可以算是一种后悔吧。在事件已然成为过往才思考当时的最佳解──那与直视自己的无能为力没有两样。



「不过,这次什么都还没真的结束。」



埃利克被卫兵们带进王城内的待客室,不让任何人听见地如此自言自语。



考虑到他们强押自己来此的理由,自己的下场恐怕是关押,甚至直接被杀人灭口也不奇怪,但埃利克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带到这间除了没有窗口,其他都相当寻常的房间。不过埃利克并没有天真得因此乐观。由于过去在宫廷的经验,埃利克知道这种房间八成有隔音设计。



提高戒心的埃利克并未就座,就这么等了好一段时间。



最后终于现身的只有一位身穿华奢魔法袍的中年男人。



「写那份报告书的就是你啊?」



自称坎德拉魔法士副长的男人仔细打量著埃利克,眼神中透出的光芒是鄙视弱者的傲慢──以及某种彷佛退无可退的焦虑。那显然与狂热盲从的信徒不同,散发著露骨的世俗气氛。埃利克对那男人点了点头。



「是我没错。不过如果我事先知道休拉教信仰已经扎根于这座王城,我就会换种写法了吧。」



报告书上写著「休拉教的咒具与遭到杀害的男人有关」。在遇见梅亚,从她口中得知真相前,埃利克原本打算将休拉教的计谋交给王城处理。



然而,这座王城已经与休拉教密不可分。从第三者的观点来看,埃利克肯定相当倒楣吧。魔法士副长用混杂了嘲笑与同情的眼神看著青年。



「轻率地插手别人家的事,本来就该受到报应……不过,那份报告书的水准相当高。虽然构造图非常拙劣,但构造分析确实颇有一手。恐怕王城里的魔法士当中,也找不到相同水准的人吧。」



「……谢谢你的夸奖。」



埃利克没有将那句赞美当作一回事。这只是再明显不过的试探,正题恐怕还在后头,所以埃利克只静候对方行动。魔法士副长在房里四处踱步,继续陈述他对报告书的感想,随后话锋一转,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件。



「你知道了没有必要知道的事。我也可以直接把你扔进地下牢房……不过现在正好有个工作。」



男人将文件掷向桌面。埃利克拾起文件拆封,摊开里头的纸张。



──画在纸张上的是比埃利克自己画的构造图更加条理分明的构造图。埃利克只看了一眼便点头回应:



「这是大规模魔法构造的一部分吧,大概只有整体的五十分之一。」



「你居然看得懂啊……你该不会其实是法鲁萨斯的宫廷魔法士吧?」



「你误会了。」



埃利克对那怀疑的目光立刻否定。现在的问题并非他过去的身分,而是这片段的魔法构造所代表的大规模魔法。青年魔法士将纸张重新折起,放回桌上。



「你说的工作和这个魔法构造有关?」



「没错。这座城在不久之前就招募了不少临时雇用的魔法士,让数十人分工合作构筑这次的大规模魔法。但构筑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人员却有些不足。你可说是来得正好。」



「我的魔力量没有多到能构筑大规模的魔法构造喔。」



「魔力问题我们已经准备了数量充分的魔力石,构筑完成之后也会发放酬劳。」



「所以要我帮忙?」



魔法士副长陷入沉默,眼眸中闪烁的焦虑变得更加鲜明。这男人虽然应该在这座王城里地位已经相当崇高,但那份倨傲似乎只是虚张声势,面具底下藏著恐惧与困惑。



埃利克凝神注视著男人的神情。



「你刚才说的一点道理也没有。凭你的立场和现在这个状况,你大可直接强迫我去做。但是你一直在试探我,像是要从我口中得知其他事情。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



男人没有回答,但是表情显然为之僵硬。当那份自傲剥落,面具底下的恐惧便跟著清楚浮现。



沉默好半晌后,魔法士副长开口说道:



「休拉教的主教说这大规模魔法是『巨大火炮』,只要完成就能轻易攻破任何国家。国王与魔法士长都深信不疑。」



「但是你不相信。因为最初触碰到那构造的休拉教信徒发狂了──是这样没错吧?」



那已经不是询问,而是单纯的确认。



埃利克一针见血的问题,为房内带来凝重的寂静。魔法士副长用颤抖而僵硬的手从桌上拿起了构造图。



「我虽然看过所有的构造,但是太过复杂而无法理解。不过……和休拉教四处分送的那个道具确实有几分神似。你应该调查过那个让休拉教教徒发狂的魔法的构造吧?既然如此,在你眼中看来,那构造像是什么?」



这男人会选择这间没有窗户的待客室,恐怕就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他心中的猜疑。埃利克对著掩不住不安等待著答案的魔法士副长,叹息后说道:



「为了避免误会,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也不是多了不起的魔法士,虽然分析魔法道具或禁咒的构造还能办到……但是关于大规模的魔法构造,就只是有没有相关知识的问题。因为我过去在纪录上看过和那类似的构造。」



「类似的构造?」



不愿知道真相的情绪掠过男人的脸庞。然而,他不能不知道。现在待在这座城里就等于是当事人了。埃利克也明白自己同样不例外,进而开口说道:



「那是历史上隐藏的大规模魔法──向最下层的位阶『负之海』打开洞,让负出现在这个人类阶的禁咒。」



这件事之前也曾对雫大略提过。



在历史悠久的魔法大国法鲁萨斯的王城内,曾发生这么一桩事件。



那是疯狂信徒暗中掳人杀害的事件。他们的目的是用活人献祭朝「负之海」打开洞。



「以受害者的血肉为触媒所产生的禁咒,在一夜之间覆盖了法鲁萨斯王城,同时在内部产生浓烈的瘴气──在纪录上有五十七人死亡。」



「五十七人……!真有过这种事?」



「是真的。问题在于,当时的事件中禁咒本身尚未完成。在通往负之海的洞开启之前,禁咒本身就被解除了。尽管如此,还是造成这般结果。其中也有人因为瘴气受到强烈的精神污染,状况很类似前些日子被杀的那个男人。在魔法技术卓越的法鲁萨斯都造成如此事态,万一禁咒真的在这国家完成,牺牲恐怕会远超过当时的状况吧。首先这座首都会被洞吞噬而消灭。」



──对世界的外侧打开概念上的洞。



从那个洞渗出的是令人失常的负。魔法士副长脸色苍白。



「该不会……是真的吗?禁咒的知识受到严重管制,无法携出对吧?那种知识,你为什么会……」



「──因为真神的教诲早已传遍大陆的每个角落。」



回答者并非埃利克。



沙哑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房门无声开启。魔法士副长缓缓转头看向站在门后的那个人。



十数名穿著白袍的休拉教信徒,以及他们服侍的老人。



「你是……休拉主教……」



「在这种地方做些什么啊?你们俩的声音很吵啊。」



年老的男人如此讥讽,嘴角挑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躲避著大街与人群,不知究竟跑了多久。



自坎德拉城通往西边马车干道的城门──随时有人出入的热闹场所,雫牵著梅亚的手躲藏。原本以为会有追兵在城门巡逻,但目前看来没这回事。不过无论再怎么等,也还是等不到埃利克前来会合。雫觉得躲藏的位置不好而数次移动,来到能看见城门处的建筑物后方,回头看向魔族少女。



「不好意思喔,拖著你四处跑来跑去……」



「不会。」



少女简洁回答的同时,视线飘向王城的方向。也许是心里牵挂著她的契约吧。雫一时之间感到歉疚,但又立刻回想起那契约是与休拉教立下的约定。



这位少女虽然看似与人毫无二致,但其实并非人类。雫悄悄地看向那双翠绿色的眼眸。



「那、那个喔……真的是你让雨开始下的?」



「是真的。主人在创造我的时候赋予我操纵水的力量。」



翠绿双眸中情感淡薄。那彷佛正明白昭告她的非人身分,令雫倒抽一口气。



「是喔……是这样啊。」



虽然感到讶异,但也仅止于此,对梅亚的看法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雫长吐出一口气,从背包中取出手帕。拭去沾在梅亚脸颊上的污渍时,梅亚注意到敞开的背包口而瞪大双眼。



「那幅画是……」



「啊,你说这个?魔法道具店老板送我的。」



雫从背包中取出了小型画框,递给梅亚。少女的双手紧紧握住木制画框,凝视著画中的碧蓝湖泊,绿色双眸微微渗出泪光。



「……那时在湖中的城里,我服侍著夫人。」



「啊,你是说那个到王城可以见到的人?」



「是的。创造了我的主人所娶的夫人。夫人嫁到湖中的那座城里……虽然时间短暂,但是度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时光。」



缅怀旧日时光般的一字一句,交织著叹息的言语洋溢著对过往的情感。



第一次听少女提起自身来历,雫端正姿势问道:



「梅亚的主人娶的妻子……所以说,那个人也是魔族?」



「不是。虽然主人是魔族,但夫人是人类。她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会摸摸我的头……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那份温暖。」



梅亚浅浅微笑,看向自己的掌心。



雫看著她,回想起她当初收下苹果派时的反应。只是接下刚烤好的苹果派就让梅亚不禁落泪。也许对她来说,以手触碰的温暖会让她联想起过去的幸福日子吧。



追忆著过去的暖意的翠绿双眸与人类无比神似,只是远比人类纯粹。梅亚闭起双眼,轻轻摇头。



「可是夫人有一天突然远行了。我的主人也像是跟著她消失无踪……在那之后,我在那座城里一个人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待两人归来,再次像过去那样一起生活──」



犹如童话故事。



梅亚抬起脸展露微笑,但欣喜的表情彷佛证明了她所历经的孤独,让雫五味杂陈。



梅亚虽然满心期待著重逢,但人类总是会变。过去离开梅亚的主人肯定有原因吧。就算真的能见面,也不一定能一如往昔。



不过,魔族少女并未察觉雫的担忧,凝视著手边的画。



「虽然花上不少时间,现在雨已经结束了──如此一来,我就能见到蕾莉亚夫人了。」



「蕾莉亚……?」



似曾相识的名字。



但是雫想不起究竟是在何处听闻的。脑海中涌现的并非记忆,而是刺痛。



『蕾莉亚公主抵达湖底城堡的当下,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期。』



白色房间的影像突然掠过脑海,翻阅藏青色书本的自己的双手跃入眼帘。



遥远过去的纪录,不复记忆的历史片段。雫按著额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雫差点因为晕眩而跌倒时,冰冷的手轻触她。



「──雫小姐,没事吧?」



「……啊,嗯。」



平衡感立刻又回来了。刚才的异状是怎么回事?突然又恢复正常的雫纳闷地环顾四周。站在夕阳对路旁建筑投落的阴影中,她正与魔族少女面对面。没有任何异状。



明白雫身体没有异状后,梅亚颔首说道:



「那个……谢谢你这么为我著想。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那些追逐你的人们的动静了。虽然日落在即,但反过来说也能趁著夜色移动。若要出发,就趁现在吧。」



翠绿眼眸转向城门。刚才梅亚似乎一直在帮雫注意追兵。雫为她成熟的语气感到讶异的同时,她已经将聂比斯湖的画塞进雫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