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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近的黑气定格在虚空。

  苍白虚幻的恶鬼在秽暗中怔怔凝望红衣如火的少年,冷气森森的双手伸出,又止住,黑雾徘徊在仇薄灯的脖颈附近,像凶兽即将猎杀猎物的尖利爪牙,也像想触碰又不敢触碰的指尖。

  不要哭。

  他慢慢地说。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每个字每个词的含义那么多的亡魂恨怨,那么汹涌的偏执爱恋,纷纷杂杂,刺激他的理智,撕扯他的灵识,他连形容都无法控制,可他还记得,记得该怎么笨拙地哄一个人。

  不要哭。

  我在。

  黑气徘徊收紧,又散开,苍白的手向前伸出,又收回,囚笼崩塌破碎,构成新的锁链,反过来恶鬼束缚。无穷无尽的恶念重新聚集,拖着他坠向深渊。恶鬼猛地伸手,抓住少年的双肩,要带这个人一起堕落。

  是他的。

  要留下来。

  可等到真正抓住时,手指却忽然松开了。

  只知索求占有的恶鬼轻轻推开少年。

  要送他返回人间。

  不要来这里。

  这里污秽,肮浊。

  你不要来这里。

  或悲或欢总无恨,最是懵懂最情深。

  仇薄灯向后飘退出几丈,绯红的衣袖在空中漫漫展开。

  他低头看被百鬼丛秽缠身的阿洛,想要说话,咽喉却被无形之物堵住了他的阿洛啊,干干净净,诞生在高天之上的阿洛,该是苍山的雪,该是亘古的湖,该是人间的月与风,光与尘。

  他连一点丑陋污浊都舍不得他见到。

  怎么如今却与秽物厮杀,坠于泥间?

  仇薄灯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已然平静了下来。

  你不该让我走。

  他慢慢说。

  声音和当初戴着巫傩面具,走过千山万水,教导天地懵懂的冥灵什么是万物什么是风月婉约没什么两样。

  从前如此,今朝如此,来日亦如此。

  生生世世。

  仇薄灯如仙鹤涉水,一步一步,自虚空中走下,走向最深最冷的晦暗。

  他的红衣飘拂起落,所过之处,衣袂逸散出金色的光尘。浓墨般的黑气缠绕上他的衣袖,而他只是一味纵容,心甘情愿,任由恶鬼的欲/望滋生蔓延。他如最愚不可及的囚徒,囚门打开,却自困笼中。

  可既然心甘情愿,又怎么能说是樊笼?

  这是他唯一的归处。

  你该留下我。

  仇薄灯偏头,轻轻地笑了。

  眼角星星点点,都是明媚光痕。

  仇薄灯在幽暗中跪坐。

  他低下头,漆黑的长发散落,迤逦垂过雪色的脸颊与脆弱的脖颈。他向漆黑的荒虚伸出手,红衣娓娓覆下,只露出伶仃的腕骨与微暖的指尖。

  阿洛,你觉得自己一身污秽,那就把我也弄脏吧。

  我是你的。

  第127章 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夜色笼罩大地。

  陆净缓缓从打坐调息的状态中退出来, 睁开眼,就是不断落下的飞絮。

  晚风不大, 雪落的轨迹就和雨落的轨迹重叠在一起。白天的变故被城祝司暂时封锁了,梅城的人们只知道近城郊处的百弓庄坍塌了,不知道自己熟悉的城池下有那么一个可怖的血池,如今,山脚的房屋点起了灯,昏黄的光从窗户投出来,被雪模糊成一团一团。

  远远看, 好像一颗颗星星落在地面。

  陆净怔怔地望着雪中的灯火。

  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倒退回转了。

  在清洲有个小小的叫做枎城的小地方,忽然下山的太乙小师祖,离家出走的药谷小公子,被流放的山海阁少阁主, 被驱逐出城祝司的无名小子,还有伪装了身份默默注视太乙小师祖的十巫之首。

  红衣烈烈的少年立在树梢。

  手提太一剑。

  他说, 他见过天上星辰多得数都数不清,见过大地被彻底点亮,要多亮有多亮, 见过从亿万光年外看, 厚土上一片璀璨。

  怎么了?

  不渡和尚看他发愣, 问道。

  不渡, 陆净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你说, 假如天空上都是星星, 会多亮?

  会很亮。不渡和尚回答。

  他也望向天池山下的城池。

  托山而建的梅城房屋随山脉起伏,灰瓦白墙, 连排成片,顺雪水汇聚成的河谷向前。一到晚上,灯火就好似一条条星辰汇聚成的带子,散落在人间。或明或暗的灯火蜿蜒向很远的地方,渐远渐稀少。

  最后零零星星,散进黑暗中。

  很亮是有多亮?

  很亮就是不渡和尚仰起头,看向天空,就是以后的以后,星辰如灯,明月四照。人也好,妖也好,手拉手走在大地上,不用点灯笼。天上的星星就能把路照得清清楚楚。到那个时候,小孩子爬到树梢上,再向城外看,看到的就不是死魂野鬼,是高高低低的山。山连在一起,如龙如蛇。

  陆净不出声,听他说话。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四季轮回,花开花落。

  人们与妖灵爱走到哪,就走到哪。

  再也没有走荒人。

  再也不需要一到瘴月就只能躲在城墙之后。

  真好啊。

  一定会很好。

  沉默了一会,陆净将视线转回到天池山脚的城池上:不渡,有时候,我挺害怕的。

  不渡和尚没有开口,等他往下说。

  十二年,我杀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妖,杀的人和妖越多,我就越觉得,其实人和妖没什么两样,有些时候,人还要更可怕一点。妖的爱恨太过极端,人的贪欲太过难以估量。陆净低头看自己的手,久了,我就会觉得害怕处理了一个百弓庄,在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十个百个,千个百弓庄。永远也杀不完,永远也清不干净。

  纷争无休,苦海无涯。

  他们真的能让天空布满星辰吗?

  如今,连天道也坠了魔,好像就是在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丑陋的。他们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可他很害怕。

  他怕大家已经这么努力了,最后却又回到原点。

  不渡和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心如明净,无烦亦无忧好吧,不跟你瞎扯了,不渡和尚挠了挠头皮,正经了一些,我跟你说过,我师父怎么捡到我的没?

  陆净一思索,发现还真没听这家伙显摆过。

  我师父,那个唠唠叨叨的老家伙,其实是从圣莲里把我带回去的。不渡和尚淡淡道,罕见地不嬉皮笑脸了,雪地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得他面色如玉,洁净出尘,他是奉佛陀之命去找我的,我出生在六色圣莲池里。

  陆净瞪大眼,表情活像不渡和尚侮辱了他的某种信仰,一时间连感伤世事都顾不上了,脱口而出:你爹是莲花还是你娘是莲花?我操,你竟然还是个莲花精!话本里不是说花仙子一般都是女的,长得还很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