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分卷(89)(2 / 2)


  不渡和尚在背后喊他,他头也不回。

  他们能恨谁?

  他们该恨谁?

  跪倒在地的父亲,满身鲜血的娘亲,苍白的手,漫天遍地的缟素要一直跑,一直跑,甩掉那些追着他的画面,甩掉自己心里的怨怼。

  能恨谁?

  该恨谁?

  痛过才悲,才知怨怼。

  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陆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甚至忘了该如何使用灵力,像个普通人一样,摔得满面鲜血。他顾不上管自己有没有破相,爬起来就要接着跑。有人从他背后追上来,一把按住他。

  陆净!

  不渡和尚当头棒喝,声音隐隐携裹梵音,手上的菩提明净子发出金光。

  勿痴勿妄!

  陆净定在原地,剧烈地喘息,许久就如猛然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稍许,他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渡和尚松开手,见他脸色煞白,愣愣地看着前方,犹豫了一下,不再说话,只是在他旁边蹲下来。

  旋城外的宪翼之水缓缓流过,礁石上浑身漆黑鸟首蛇尾的旋龟从阴影中爬出,重新爬到石头上晒太阳。

  和尚,我觉得自己好虚伪。

  陆净忽然开口。

  不渡和尚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接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希望仇薄灯能逍遥,希望仇薄灯能安好,我怕看到仇薄灯救了城池后,却被逼上绝路,我怕听到仇薄灯愿意舍命救人,却被指责唾骂可我却不敢回药谷,不敢见到我爹。陆净声音沙哑。

  不渡和尚没说话,慢慢转动佛珠。

  他救的人,杀了我娘。

  转动的佛珠一停。

  不渡和尚抬头看陆净,陆净垂着眼,低头看着地面。

  药谷的谷主夫人在几年前去世,据说是死于一名刺客之手。

  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是药谷恪守的准则那不是他的错。救那个人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只是跟平时一样救死扶伤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会去想,他那天为什么要救那个人?那个人要是没被他救了,后来我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砸了他的药鼎。

  他为什么要救人?

  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知道我该怨的人不是他。可我就想我娘回来,想娘继续教我读书,继续摸着我的脑袋和我说话他要救人,要医者仁心,可凭什么要用我娘来成全他的道义?凭什么?

  不渡和尚没说话。

  我听到药谷一些长老私底下在笑他,他妙手回春,他悬壶济世,他医者仁心,他誉满杏园。可那又怎么样?到头来自己的妻子死在他救的人手里陆净胡乱抹了把脸,我不敢听,怕听多了,自己也恨他了。

  不渡和尚沉默。

  我怕我也会觉得他是个愚不可及的滥好人,我怕我也会觉得他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我娘教过我,不是那样的。

  陆净闭了闭眼。

  依稀又看见素窗边,挽着发髻的女人持笔写下善与恶要坚持正义,要坚持她教的一切好的美的。

  我不敢回去。

  我怕我恨他。

  至善至贤圣人,至悲至凄亲人。

  怨怼啊。

  我厌恶仙门和空桑拦截仇大少爷,觉得他们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不愿意听到流民唾骂仇大少爷,觉得他们根本看不到仇薄灯的付出可连我自己都怨我爹,都不敢回药谷,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陆净脸上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和尚,我真虚伪。

  阿弥陀佛。

  不渡和尚拍拍他。

  谁也没有再说话。

  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什么是该坚持的?他们找不到答案,只能在墙根处并肩蹲成两条逃难的败家犬。

  可算找到你们两个了!举行龟卜的祭坛在杻阳山的南脉,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半算子翻过城墙,跳下来,急匆匆地问,呃

  落地后,看到陆净一脸鲜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半算子愣住了。

  怎、怎么了?他试探地问,被你哥揍了?

  没。

  陆净胡乱擦了擦脸,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走吧走吧。

  半算子看向不渡和尚,不渡和尚拍拍身上的土,冲他使了个眼色。半算子不再追问,跟上脚步略微有些踉跄的陆净。

  三人并肩朝杻阳山的方向赶去。

  旋城中,茶馆酒楼。

  新的来客新的闲谈,新的愤慨激昂。

  故太乙师祖仇薄灯,诡乱天轨,窃占日锚,是以四候相乱,四/风不序,时令难合,历农难续。饥馑疾疫,祸难臻至涌、清、沧、兰四洲深受其害。太乙不查,沆瀣一气,难称仙门

  黑衣白冠的人坐在神枎上,慢悠悠地念几张纸上的字。

  慢侮天地,亵/渎时岁。

  读到这里,长眉俊目的黑衣白冠者松开手。

  洛水书庄袁沐先生撰写的《说清日》打着旋从空中落下。

  拼着神魂将碎斩天索,给十二洲求一条生路,就换来这么个连篇累牍,恶贯满盈的下场,值得吗?要护的苍生恨你,背叛的空桑畏惧你,寄予希望的仙门忌惮你怨怼懦弱贪婪狠毒、不知感恩不知满足,人心即是魑魅魍魉。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不懂这个道理?

  黑衣百冠者低头看古木。

  古枎的枝叶比以往更密,从银色转为玉色,金乌栖息在不远处,歪头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有点讨厌但不至于动手的熟人。灰色的古木树皮有淡淡的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那是很早很早以前,那一位白衣神君竭尽所能留下的一丝余火。

  不久前,留下余火的人,又一次点燃了火焰。

  说错了,你什么都懂。

  你就是蠢。

  他忽然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悲悯有罪,赤诚有罪。

  贪婪无罪,野心无罪。

  良善最可悲。

  第95章 带我走出去。

  枎枝沙沙作响。

  栖息在不远处的金乌探下个巨大的脑袋, 就要啄黑衣白冠的青年。青年一掌拍在它的长喙上,把它推开:一边去, 今天不想打架。说着,他又古怪地笑起来,现在可没神君护你这扁毛畜生。

  金乌愤然炸开脖上的羽毛。

  青年不理睬它,坐在枎木上沉默地抽起旱烟,白雾袅袅腾起,模糊了他的神情。

  石夷死了。

  他自顾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