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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师巫洛郑重答应。

  他是真的不懂,不懂浪漫,不懂说书人口中的风月婉约色,连游记中秋水白石的情与感都读不懂。可他知道怎么对仇薄灯好。仇薄灯喜欢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就克制什么。

  他的七情六欲,只写满一个人。

  仇薄灯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凑过去在他微凉的唇上碰了一下。不等师巫洛有什么反应,仇薄灯就又重新把自己窝回他怀里。

  我困了。

  仇薄灯稍微扯高一些黑衫。

  睡一会。

  说着,他合上眼,真的就又睡去了。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一开始在净荷湖,虫鸣鸟啼都能轻易地惊醒他。可现在,走荒的队伍车轮轱辘不断,骡老爹不时敲响的铜锣回荡不绝,他却能在喧嚣中沉沉睡去。

  之前他待在车厢里,师巫洛就会在铜盏中燃起以迷毂为灯芯的蜡烛。

  在烛南的宝市中,千年迷毂的灯芯按厘来算,一厘一金。它的珍贵之处便在于不迷上。十二洲的修士一般都会尽力不让自己的魂魄受伤,因为魂魄一旦受创,昏沉之间,人就会听到往常听不到的声音来自瘴雾中无数死魂的声音。

  曾经有一位药谷的修士,发现人魂魄受创后,就算能够清醒,也容易变得癫狂。为了研究其中的原因,那位修士不惜亲身体验了一下。他醒来后,记录下了魂魄不定,灵识不安的感觉:

  魂魄渺渺兮,不知何所凭往,阴风荡荡兮,百鬼哀凄不绝。身飘飘忽万里,举目四顾,倏忽走兽万千,倏忽城池万千,森森然又一间。恍然哉,黑沙滚地而起,城池一空,恩亲仇友忽现,具淋淋血满惶惶以为罪也。

  记录完这一病中见闻后不久,这位药谷的医修就疯了。

  自此之后,十二洲的修士便对魂魄离体格外畏惧。能够在灵识受创时,定神安魂的草药宝物,堪称有价无市。其中,迷毂便是安魂至宝,除此之外,如果将迷毂制成细绳,以它为芯的蜡烛燃烧后,甚至能够在瘴雾中辟出一片光明,光照不灭,魑魅魍魉便近身不得。

  其华四照,燃之不迷[1]说的便是这个用处。

  当初在枎城的时候,师巫洛给仇薄灯的那一盏纸灯笼,点的便是这迷毂。只是迷毂太过珍贵,基本没有谁奢侈到拿它燃烛,是以连山海阁出身的左月生和娄江都没能认出来。但这么珍贵的神物,在仇薄灯身上的用处却很有限。

  只能堪堪让他不会时不时惊醒。

  连安眠都做不到。

  师巫洛静静地看了仇薄灯一会,伸手捂住他的耳朵。

  走荒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前边的男人们将半露半埋在荒野间的尸体一具一具挪开这是上一支经过这里的走荒队。只是他们没有骡老爹带领的这支队伍幸运,走到半路,遇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浓瘴。数百上千人,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

  被瘴雾中的死魂野鬼啃食过的尸体,有的还没腐烂,有的只剩下一具白骨。

  这些天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幕的走荒人熟练地将尸体搬到两侧,清出一条道来。不是他们不想帮忙埋一下,而是时间有限,耽搁太久,风向忽变,他们很有可能就变成了新的白骨。

  骡老爹从破麻袋里掏出纸钱,一把一把洒向天空。

  他用沙哑的嗓音,唱起大家都熟悉的那首民谣:

  走荒愁,走荒愁。

  愁那天黑难回头

  白色的圆纸钱飘飘洒洒地扬起,有的挂在树枝上,有的挂在灌木中,有的落到碎石堆里,有的盖在腐烂的白骨上。

  东也走,西也走。

  走东走西到坟头。

  只有骡老爹一人在唱,其余人都默默地继续前行。为了节省时间,一些埋进土里只露出手臂、腿骨或颅骨的残骸就没有挖出来。人、马、车就直接从上面碾过去谁也不知道,来日是不是轮到自己躺在荒野中。

  骡老爹将最后一把纸钱抛向天空。

  东也走啊西也走!

  何年何月是个头

  马车碾过半埋进泥土的小小白骨。

  骨头破碎,擦咔碎响。

  昏睡的仇薄灯在苍凉的歌声中蹙起眉。

  沉眠也好,捂住耳朵也好,都隔绝不了那令他苦痛的声音。

  师巫洛把仇薄灯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只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我喜欢你。

  不是罪人。

  是他爱的人。

  第94章 无罪

  青山连绵, 白水蜿蜒。

  是姹紫嫣红的三月天。

  仇薄灯睁开眼。

  光从婆娑的扶桑叶缝落下来,碎金一般灿烂, 就是亮得有几分刺眼。他眯起眼,懒散地抬手遮了一下光线,或许因为睡得太久,一时间有些不清楚自己怎么又在扶桑上睡着了?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

  籥舞笙鼓,乐既和奏。

  烝衎烈祖,以洽百礼[1]

  热热闹闹的鼓点从树底传来。

  他在古木上侧过身,寻声下看。

  扶桑树底燃着熊熊篝火, 色彩斑斓的巨虎追逐自己的尾巴,持铜戈的武士哐哐地喝酒,蓝羽女孩在一群朱雀幼崽的簇拥下跳舞,黑衣白冠的青年趴在酒缸旁边耷拉一条尾巴火光照在或美或丑, 或威严或可怖的脸上,每一张带着喜悦的笑容。

  是在举行望祭啊。

  他隐约记起来。

  他们刚用北斗勾辟开钟山往外的荒瘴, 在那边种下寻木,作为北方之表。启四极的得到初步实现,让厚土通明不晦的设想有实现的希望回到夷丘后, 在铸造第二件镇方重器前, 举行了庆祝的祭典。

  可他们是谁?

  他又是谁?

  啾啾!啾!

  红绒绒一团的小朱雀们眼尖地发现垂出枝干的雪白衣袖, 扑棱着翅膀, 一声接一声地叫。乐声热闹喧哗,只有小朱雀附近跳舞的蓝羽女孩听到了, 她抬头上看, 展开幽蓝的羽翼, 穿过流云,飞了上来。

  神君, 您怎么在这里呀?厌火好像在找您。

  女孩敛翅,跪坐在旁近的另一枝干上。她翎羽幽蓝华美,眉眼间的妩媚妖冶还未张开,还格外青涩。

  厌火是谁?

  他恍惚了一瞬,想不起是谁,只觉得格外熟悉,口中却已经习惯性地回答:让牧狄先试试那家伙的酒,好喝我再下去。

  牧狄又是谁?

  日光变得更加刺眼了,照得所有事物的边沿都化进一片白亮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周围还是一片刺目。

  他只好便低头向下看去。

  树底下的小朱雀们羽翼还未长好,扑腾着飞起又啪叽掉下,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旁边喝得醉醺醺的文虎踩着猫步过来,一甩尾巴,把几个红绒绒的毛团卷走,毛团们发出啾啾啾的恼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