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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1)(1 / 2)





  所谓的恬然,只是蓄而不发的假象。

  旋涡的最底部中心静得出其,水如清泉,下有白沙,倒映飞霞。有人眠于霞光之中。

  仇薄灯躺在白沙上,红衣如花瓣舒展,他的肌肤比细沙还要白,透着霜雪般的质感。四周水纹的光印在他脸上,让人想起冰裂纹的瓷器,随时会破碎的美丽。而他本来就是被夔龙镯强行拘住的支离破碎的魂魄。

  师巫洛绕着他行走,以刀为笔在白沙上刻下繁复奇特的阵纹,每一笔都仿佛厚土被切开,赤红的岩浆随之涌出。从仇薄灯身上涌出的业障源源不断地被引进阵中,阵纹逐渐被染上了墨色。

  最后一笔完成时,风穴中所有的生物骤然停止动作,像时间突然定格。

  阵纹形成一个流转的旋涡,一个玄黑与朱砂两色的双鱼图。仇薄灯躺在玄黑之中身边插/着太一剑,师巫洛走进朱砂,取出了白玉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一缕微弱的明火。

  你是不是想救他?晚啦!神魂眠于冥昭万载,谁也救不了他!他自己都不想活!真蠢啊他,到死还是那么蠢,蠢到用自己的神魂在大荒里留下余火以为会有谁继续他的步伐吗?!

  被绯刀贯穿心脏时经女脸上带着快意的,怨毒的讥笑。

  歇斯底里而又空洞。

  明火一离开白玉灯,就化为了万千碎光,点点如星,没入仇薄灯的身体。他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在他身体里发生,夔龙镯发出低沉的声音,随时会断裂。师巫洛切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涌进阵纹。

  师巫洛将绯刀插/进地面,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

  夔龙在他们的手腕上游走,交错。

  阵法爆发出强烈的光,压过风穴中的所有色彩,隐隐有遥远而重叠的呼喊透过阵纹而来,就像在不知多少万里外,有无数人一遍一遍地祈求,那声音重叠千万年,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呼唤。

  南疆,巫族。

  古林的深黑祭坛上,十名大巫围绕成一圈。祭坛中心燃起熊熊大火,赤火卷向天空。祭坛周围所有铜铃花一起响动,祭坛之下所有巫族族人身披银衣,绕火而歌。祭坛转动,履行它存在千年的意义。

  玄黑与朱砂旋转。

  窃阴阳,逆死生,换命数!

  万花筒般的游乐园,

  过山车车轨带有暖黄色的光带,马戏团帐篷亮着红蓝的彩灯,旋转木马会随着音乐节奏变幻色彩。孩子们拉着父母的手,或蛮横或乖巧地要求玩某个过于惊险的项目,父母们或干脆利落地拒绝,或好言好语地劝说。

  多少年了,他怎么还会来游乐园?

  这么幼稚的地方,自七岁起就不再出现仇大少爷的活动地点里。

  他环顾四周,隐隐觉得这座游乐园有些熟悉。

  想了一会,在视线中出现一座鬼屋时,他忽然记起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是当初京都最有名的游乐园,游乐园主人口口声声要打造世界第一流欢乐谷,让成年人和孩子一起在这里留下美好的记忆,这样等将来三代人能够共同回忆往昔。可惜对它有美好记忆的人不超过一代它刚开业不到半年就被仇大少爷豪掷千金买下,改成一座世界第一流的鬼屋,转而变成无数人的惊魂噩梦。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年仇大少爷才七岁。

  可见纨绔与败家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绵绵细雨飘落。

  仇薄灯随手从旁边卖杂货的小推车上抽了把伞,伞是半透明的,伞骨是银灰色的铁架,撑开后透过伞看游乐园的天空,天空就像被囚笼的铁栏分隔成一块一块,每一块都被灯光映照成不真实的瑰丽色彩。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记得这里为什么会维持欢乐谷的模样,便撑着伞跟随人群漫步目的行走。

  一声凄厉的尖叫。

  紧接着一声枪响,不是游乐园里射击项目的枪响,是货真价实的子弹出膛的声音。前面的人群四散奔跑,有孩子受惊尖叫,有大人掏出手机语速慌张地报警,几名不引人注目的男子奋力逃窜。

  仇薄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人群的缝隙里,只见一名穿考究黑礼服的中年管家倒在血泊中挣扎,鲜血从他的脖颈处喷泉般涌出。只有一个人的动脉被切断才能涌出那么多的血,好比生命在一刹那盛开成转瞬即谢的花。

  看热闹大抵是人的天性,事情越大围观的人越多,但真正上前帮忙的寥寥无几,多数只是在窃窃私语。

  是想绑架有钱的小少爷吧?

  没想到年纪咬死了就不松口,想悄悄带走都办不到了

  太执拗了,绑架只是要钱,现在倒好

  有点可怕吧你是没看见刚刚那架势,两三个大男人都死活踹不开,真像个像个怪物。

  警笛长鸣。

  隔离线很快拉了起来,人群被驱散。

  靠在贴着游乐园标语的柱子上,他看见死去的小少爷的脸,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属于七岁的他。

  记起来了吗?

  有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响起。

  你是个怪物啊。

  是了。

  他记起来了。

  他的确是个怪物。

  在他的记忆里,在七岁那年里,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发了场高烧,可事实上没有什么高烧,有的只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死亡。他本该死了,死在世界第一流的欢乐谷里,死在无数亲眼见证之下。

  可他活着。

  还有更多次,更早以前,更晚之后爆/炸的飞机,塌陷的海底走廊,断裂的悬索

  雨势忽然变大,滂沱暴戾。

  马戏团崩塌,旋转木马坠落,过山车扭曲,五彩的灯掉进江河般湍急的雨水里,光芒动荡扭曲,地面忽然开裂,那些所有被刻意遗忘刻意忽略的记忆撕掉蒙在上面的薄纱他万众簇拥,呼风唤雨得像个被无数傀儡拥簇的快乐皇帝。

  所有来自背后的刀剑,所有被粉饰得完美的谎言。

  雨水从脚边流过,卷着一张印刷欢乐谷标语的广告,说打造最美好的回忆,铸就最幸福的童话六月限定演出幻游仙境整个世界就是场虚假的舞台,反反复复进行名为醉生梦死的彩排。

  观者只有一个人。

  何必装疯卖傻?有用么?

  他转过身。

  游乐园崩塌瓦解,游人消失不见,世界天昏地暗,唯独只有一道冰冷的青铜耸立在背后。青铜门没有枷锁,一推就开,森然的黑气从门后远远不断地涌出,应和着狂风暴雨,仿佛妖魔发出冰冷的嘲笑。

  你走过的每一步,都有人给你精心布置。他们让你看到美与悲,让你救草木,让你观烟火,他们把繁华捧到你面前,又把繁华撕碎,然后告诉你杀你害你救你,都深有苦衷。

  不觉得好笑吗?这么费力地掩盖,这么煞费苦心地引你走上渡世救人的路?

  他们在掩盖什么,在粉饰什么?

  装疯卖傻,有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