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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3)(1 / 2)





  闻言,仇薄灯把价值千金的花笺一翻。

  这花笺用清洲名纸落雪宣裁成,约莫一尺长一寸宽,正面浅墨银粉寥寥几笔画了一朵半开的白芍,背面以小楷提了一两行字:

  秦洧涣涣,方秉蕳阑。

  溱洧清清,殷盈洵满。

  末印一朱章,篆曰:天女。

  对,陆净看到他注意到篆刻,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这天女,便是溱楼的头牌。要当溱楼天女可不简单,历任天女,都是公认的十二洲第一美人。有道是红阑歌舞三百楼,溱洧芍药独温柔。

  在前边引路的媚娘侧身笑道:几位公子来得巧,今晚刚好是天女涟第一次下阁接贴。

  陆净喜形于色,阖扇敲掌:这可真是再好不过,要是能得溱楼今夜第一枝芍药,这次来清洲也算是值了。

  你喜欢芍药你就说啊,左月生咬牙切齿,我去老头子的花圃里给你薅,要多少给多少。

  你懂什么?陆净深觉丢脸,溱楼的芍药只有天女才能送,天女的第一支芍药比夺仙门论道魁首还风光好吗?

  说来说去,不还是一朵花。左月生嗤之以鼻。

  朽木不可雕也!

  陆净和不渡和尚异口同声地骂。

  左月生深觉他们有病,站到同样兴致缺缺的仇薄灯身边,不怀好意地问:你们是在说,仇大少爷也是朽木么?

  仇大少爷对镜自揽就够了,你能吗?陆净不留余力地对左月生大开嘲讽,你就算对镜,镜子能不能塞下你都还是个问题。

  几位公子,雅间到了。

  媚娘半挽珠帘,柔声打圆场。

  最高等级素芍花笺对应的房间陈设雅而不素,清而不寂,角落中燃着的白玉镂空檀香照味道幽冷,并不刺人,对得住左月生大出血的几千两黄金。仇薄灯审视后,满意地去屏前软塌上斜卧,慢悠悠地翻动写满茶酒点食的红折。

  他们三人每翻一页折子,每报一样物名,左月生的脸就白一次。

  等到最后,这山海阁的少阁主直接躺椅子上,就想装死。

  仇薄灯过去,作势要把他的芥子袋搜走。

  哎哎哎!左月生跳起来,一边掏钱一边哆嗦,先说好,我只付到这里,你们之后谁想讨好哪个姑娘,谁自己花钱。休想再让我出一个铜板!

  好说好说。

  仇薄灯无所谓地道。

  仇大少爷向来自认为天下有颜一石,他独占九斗九升,余者共分一升,对于一堆不及他十分之一风华的庸脂俗粉,他是半点兴趣都没有,来这溱楼,纯粹是为了凑热闹,外加喝酒。

  青楼红巷,除了歌舞美人外,一般还会有一两样压得住场子的名酒。试想,美人挽袖白陶温酒,若这酒不够好,岂不是有损佳人姿色?

  这溱楼就有一样酒,名曰昭离,在《天干曲生录》中,荣居甲部。

  陆净白了左月生一眼:也没指望靠你这种铁公鸡,你懂个屁的风流。

  左月生大怒:陆十一,你丫的没指望就把钱付了啊,他娘的,刚刚就你点菜点得最狠,你是猪吗?我要是天女,我铁铁瞧不上你这饭桶。

  你要是天女,我连夜扛飞舟就跑。陆净反唇相讥。

  说话间,妙龄婢女鱼贯而入,将澄澈如冰的白璃碟如荷花般排好。

  溱楼在山海红阑街屹立多年始终无后浪能够撼动,显然并非真的一味讲求清高二字,或者说,是为更好地牟利才特地做下无花笺不入楼的规矩,本质上还是长袖善舞的商人,最是懂得怎么不动声色地讨好贵客。

  仇薄灯几人进溱楼时,没报身份,楼中的媚娘就早已一眼认出左月生这位标志性横圆竖阔的山海阁少阁主。揣度着,根据他爹,溱楼常客左大阁主的口味,从斟酒摆碟到弹琴低唱,都安排了上佳的清伎。

  先皓腕提朱篮,红指点冰盏。

  退出雅间时,媚娘忖度:这回少阁主定然会满意吧?

  满意个鬼。

  左月生一瞅,几十上百两黄金买的东西就这么指甲盖大小,脸都绿了,差点就要当场掏出左少阁主的身份,来给溱楼贴上百八十道封条,抄它个底朝天。

  你爹也是溱楼常客。

  陆净提醒。他靠在椅上,享受美人捏肩,感觉离家出走这么久,总算是又重新活过来了。

  左月生气哼哼地一口一个吞果点,旁边的艺伎约莫是从媚娘那里得了点风声,一双桃花眼不住往左月生身上飘,可惜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不渡和尚那边倒是很郑重地给一位蓝衣女孩看面相,看完面向看手相,借观众生把个小姑娘哄得直笑。

  一群艺伎中,最漂亮的是个年纪看起来最小的红衣女孩,抱着琵琶跪坐在软塌边柔毯上,低头拨弦,偶尔飞快地瞥一眼旁边自斟自饮的仇薄灯。

  女孩叫罗衣。

  她一直被当做未来的天女培养,看起来闷不做声,性子其实有点傲。媚娘要养她未来的气骨,也没怎么磋磨她,有意无意地纵容下,罗衣招客时只负责弹琴,从不肯像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地斟酒卖笑。罗衣和新选出来的天女不对付,天女喜着白衣,她就只穿红裙,以自己的烈艳为傲。

  可在今天晚上,这份傲气忽然就散了。

  进门时,罗衣抱着琵琶,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隔着前边的姐姐们,她惊鸿一瞥般地见到了那个斜卧软塌的少年一瞬间,罗衣几乎想要扭头就走,赶紧去把自己身上的红裙换掉。

  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他要是一身素雪,那天下就无人敢穿白衣,他要是一身绯红,那十二洲内就再无艳色。

  穿红裙的罗衣在他面前,骤然就成了庸脂俗粉,骤然就低到了尘埃里去。

  会弹《孔雀台》吗?仇薄灯忽然开口问。

  罗衣指尖一抖,险些拨错弦,意识到这名漂亮得不像话的公子是在和她说话后,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他长得姝艳无双,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美,让人觉得他看不起谁都是理所当然。出乎意料地,他说话时,虽然称不上温和,但比那些明明傲慢到极点还要故作谦逊的君子让人舒服多了。

  会的。

  罗衣紧张地答。

  弹吧。

  仇薄灯慢慢地斟满酒。

  他坐在鎏金镀银的温柔乡,举目都是奢靡,满耳皆是丝竹管弦,随手一招妖童媛女不计其数。可他不要谁陪他饮酒,半垂眼睫,凝视杯盏,仿佛满座没有谁是他真正想一起饮酒的人。

  可又是什么人能和他共饮呢?

  罗衣不知道,她深深低下头,调了下音,便弹起了《孔雀台》。

  孔雀一徘徊,清歌云上台。

  孔雀二徘徊,故人越山来。

  君长唯提刀在礁石上蹲了大半晚上,不出意料地拦住了一个无声无息越过山海主阁阁界的家伙。

  你不该来。

  君长唯沉声道。

  来人站在海风里,袍袖被风鼓荡,越显他清瘦挺拔。和灯火辉煌的烛南九岛不同,夜晚的漆吴只有南面坞头与海桥连接的地方两枚夜明珠远远地亮着,其余各处深冷黑暗,巨石的轮廓就像无数交错的断刀断剑,沉默地直指苍穹。

  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