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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有归处第87节(2 / 2)


  对方虽然照搬了苦宥的长相,甚至连衣着也仿制得几乎相同,但身上那股面具胶皮未散的味道却令人作呕,像是在阳光下暴晒许久的一团腐烂猪肉。凤小金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一把推开屋门,“砰”一声,撞得阳光下一片灰尘。

  木辙并未在意他的失礼,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依旧翻看着手中的地形图,问道:“你又听说了什么?”

  “你要将阿乐送给方才那个男人。”

  “她是白福教的圣女,理应为白福教做事,无论是被奉于高台受人追捧,还是被当成一件礼物送出,都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木辙合上地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应该明白,不是吗?”

  凤小金问:“若我不同意呢?”

  “那我也有条件。”木辙看着他,“答应我,我这次就可以放过她,我会给袁岛主一大笔财富,多到足以让他主动放弃阿乐。”

  凤小金皱眉:“你这次想让我去杀谁,梁戍?”

  “不。”木辙摇头,“与杀人无关,我想再见她一次。”

  他抬起手,用拇指缓缓按住那冰冷的银色面具,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温暖的触感:“让我再见她一次。”

  面具下的人并未理会他这份虔诚的回忆,只是毫无表情地张口:“好。”

  ……

  柳弦安将地图挂满了整间房屋,用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不同颜色的线。

  阿宁看得有些晕,问:“这是什么?”

  柳弦安道:“白河改道的路线。”

  “那这个呢?”

  “百姓迁徙的范围。”

  “那这个?”

  “回王城要走的路,稍微绕了一些,但是我想去春晖城看看花。”

  阿宁对那个巨大的圈如实评价,可不像是“稍微绕了一些”,这至少要多出三个月的路途。

  “但是王爷并没有提出意见,所以应当是可行的。”

  阿宁在心里嘀咕,王爷当然不会提意见啦,哪怕公子说要上天,王爷也会帮忙搭梯子,更别提只是多走几个月的路。

  他最近正在考虑呢,要不要将王爷这一路对自家公子所做的事都如实禀于庄主,按理来说是应该写信告知的,因为王爷确实是惯极了,也言听计从极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但问题也出在这里,实在是惯过了头,甚至发展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放在史书里,可能会被史官洋洋洒洒骂上好几十页。

  若庄主与夫人知道,八成是不会放心的,只会更加担心,担心懒蛋会不会越发懒。

  阿宁深深叹了口气。

  写一封家书都得绞尽脑汁,我真的好辛苦。

  第111章

  一间被挂满纱幔的房间里, 点起了惶惶跳动的烛火,夜幕将光线收拢大半,只留了室内一片浅淡晕黄。风吹银铃响, 细碎断续, 沁着水声, 让人闭眼就能想起那一年的秦淮游船,香味也是特调过的, 与西南绵延千万里的花海都不相同,而是甜腻廉价,像毒蛇的信子, 轻轻一点, 就使人头脑发晕。

  木辙坐在一张椅子上, 看着轻纱背后的妙龄女子, 如狐仙上挑的眉眼水波潋滟,唇若染血,却少了几分当年的妩媚。他痴态百出地看着他, 忽而又神情痛苦,透过眼前人,问着那数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的伶仃孤魂:“为何你没有生出一个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

  凤小金没有说话, 只是漠然地闭起眼睛。他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靠近,又在那里停驻许久, 而后便有一只苍老如树皮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为何你当初不等我,却要跟着姓谭的那狗官走?”木辙继续问, “她们甚至说你是自己给自己赎的身。”

  他不明白, 既然她有钱,为何当初却不肯跟自己离开秦淮。

  凤小金却是明白的。一个青楼女子, 在同时面对一个遭朝廷追捕的混混,以及一个风流倜傥的王城贵族子弟时,会做出何种选择,其实并不难猜。

  木辙困惑多年,只是因为他不想承认而已,不想承认自己心目中冰清玉洁的神女,其实也同这世间绝大多数女人一样,会在意男人的身份地位,不想承认她当初其实根本就没有看中他,不想承认臆想中的情人离散,其实只是一厢情愿。说来可笑,最善于玩弄人心邪 教头目,偏偏同样受制于人心的弱点,逃避怯懦,对于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这么多年硬是苦思不得解,以至于将他自己生生逼成了一个疯子。

  凤小金不觉得自己的娘是一个多坏的女人,也不觉得她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俗人。在年轻时遇到家世显赫的俊俏公子,想赌一把,结果命苦,赌错了,这一生也就毁了。

  他已经记不清那所谓“爹”的长相了。八岁那年,自己杀了豆腐佬,带着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路北上,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在隆冬腊月抵达王城,那是一座大得惊人的城,街道宽阔得能并排行驶五辆马车,每一栋房屋的屋脊上都有雕刻与彩绘,琉璃瓦在阳光直射下,灿烂得教人睁不开眼。

  人也与小镇上那些尖酸刻薄的邻居不同,他们穿着风流,贵人们裹着厚厚的裘皮,看起来都高兴得很。包子铺的老板娘先发现了赤足站在雪地里的小少年,她惊呼一声,赶忙差伙计到后院找了身干净的旧衣,招手叫他:“孩子,别待在那里了,快进来烤烤火。”

  凤小金被伙计拉进铺子,擦洗之后换了衣服,老板娘又给他端来了包子与热汤,问道:“你是来王城寻亲的吗?”

  “是。”凤小金捧着热汤,看着外头树上挂着的红绸,羡慕地问道,“婶婶,王城的年,每回都这么热闹吗?”

  “这才腊月初九,还没过年呐,挂红绸是谭府有喜事,谭大人今天要纳妾。”老板娘笑道,“等会我家小子要去讨糖吃,你也一起去玩吧,对了,你的亲戚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谭府,谭大人。凤小金抬起头问:“是正阳街的谭府吗?哪个谭大人?”

  “是正阳街的谭府,王城拢共也就那一个谭府。”老板娘道,“谭晓钟谭大人,今日要纳周府的三小姐进门。”

  凤小金的手指稍微错了一下,包子里甜蜜的花生红糖馅儿流出来,温热地裹满掌心,他问:“谭大人纳妾,那他的妻子是谁?”

  “是户部李大人的女儿,当初他们成亲时,可比今天热闹多了。”老板娘打开了话匣子,那得是十一二年前的事情,自己当初还没嫁人呢,就站在街道旁边,看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走过长街。而策马行于队伍前的谭家公子,面如冠玉笑如春风,只这一眼,就成了王城不知多少少女的梦。

  凤小金心想,十一二年前。

  那时候自己的娘正挺着肚子,或者正抱着自己,待在那间破旧的豆腐坊里,日日痴痴看着北方。她以为他正在等她,以为她只要能抵达王城,出现在他面前,就还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造成眼下这种困局的,不是薄情人心,而是弄人造化。

  她觉得那个男人是爱她的,所以经常会偷偷给儿子讲那短短的相逢,讲男人的许诺,讲王城的繁华,以及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将来的好日子”。

  “你爹会找我们的。”她说。

  于是凤小金也就相信了,自己的爹一定会去秦淮接娘亲与自己,一旦发现人不在了,就会派出家丁,在各个角落疯了一般地找,他也是抱着这样的奢梦,一路咬牙行至王城的。

  可在抵达王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自己的爹纳妾,而且他还有妻,有子,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