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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立在梅下,就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丹青,冷寂又古艳。

  你、您,您要喝什么粥啊?小丫头问,局促得有些磕磕绊绊。

  什么好喝?仇薄灯拂去椅上的积雪,坐了下来。

  山桃白滚的梅粥最清,千山雪的味道比较淡,但是回味最好,白须朱砂的味道最浓烈说到熟悉的,小丫头终于又流利了起来,掰着指头数给他听,您要了白梅酒,最好的是搭点甜一些的烟里红滚的梅粥怎么样?

  仇薄灯听她头头是道地数完,才点头说好。

  梅城的人们喜欢在扫雪的时候,把落花收集起来,清洗干净后,分拣开来,封存在坛子中,煮粥的时候,加进一把,就成了小城的风味。煮梅粥不能用井水,要用未落地未沾污浊的雪,所以家家户户门口院中都会摆放上几口大缸,专门用来盛雪。

  落花轻薄,熬粥时早放清香易散。除了黑心铺子,卖粥的人将白粥熬到将熟时,就会压小柴火,让它慢慢熬,等客人来了,要喝什么梅粥,就现勺,现煮。小丫头去取酒和蜜渍梅花,老妇人开始滚粥。

  仇薄灯要等人,就坐在垂梅棚下,看她们忙活。

  老妇人将白粥分进小汤锅里,加进一勺雪。雪沸之后,米粒开始翻涌,待米汤粘稠后,便打开装有梅花瓣的坛子,将洗净的烟里红勺了几勺,沿着边沿向内,均匀洒下。

  酒上来了,蜜渍梅花上来了,粥也上来了。

  的确是很慷慨一大碗。

  盛在口阔底深的黑陶碗里,米粒经慢火熬后晶莹饱满,剔透如雪,同梅花相依相缀,花的冷香与米的清甜融在一起,密不可分。暖洋洋一碗,雅致成了梅城的寻常。这世上,大多数人,活着,也就是这么一碗粥。

  仇薄灯拈勺慢慢地舀,看白色的水汽腾卷。

  有远来客在桌前停下。

  黑衣白冠的青年立于风雪中,神色冷淡。

  坐吧。

  第133章 大寒友聚,相逢故里

  白梅酒落进浅底阔口的酒盏, 溅起晶莹的水珠。取古川寒水酿的酒香味悠远,远到而来的客人落座在对面, 一言不发,饮尽一杯又自斟一杯。黑氅红衣的神君拈勺喝粥,白勺碰黑陶,声音孤冷。胡老嬷的干孙女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不知为什么也不敢再吆喝揽客。

  不大不小一个粥铺棚下,只有两位奇怪的客人。

  白勺轻轻搁下。

  神君抬起眼:今年西洲鲸群不南下。

  是。

  黑衣白冠的牧狄端着酒盏, 言简意赅。

  是白民吧?神君推开粥碗,也自开了一坛酒,凝视酒液斜斟入盏,雒棠和肃慎, 和鲸群赌球十赌九输,总是不认账他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将所有涌动的往日琐事掠过,他们虽然离鲸群近,但说服不了鲸群。

  是, 牧狄转动酒盅, 鲸群随厉风南下破冰, 以止百川入湾, 世代如此没错,可这对鲸群又有什么好处?它们愿意做就做, 不愿意做就不做, 谁也管不了, 您说对不对啊?神君大人。

  神君没说话。

  雪越下越大。

  胡家老妪熬的粥暖洋洋的,梅花渍的是芬芳的新蜜, 白梅酿的酒也烈的刚刚好,一口下去,能从肺腑暖和到手足。天寒地冻,就该在这样的角落闲聊打岔,从前天酿酒偷花扯到今天雪地猫儿打架。

  可两人谁也没开口。

  该说的,不管是怨怼的,还是愤怒的,亦或者是恩仇交织,质问徘徊的,都已经在十二年前说尽了。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寒暄,也已经不需要多言,大家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得一点儿也不像故人。

  许久。

  神君放下酒坛:西北天阙不足,日照难至。鲸群留北,一旦大荒助长厉风,便是龙鱼的陵居之地也要被冰封。白民不至于不知道这一点,大荒允诺了你们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自己要这么做?牧狄声音漠然,哪怕是被冰封冻死寒中,也好过成为人修的牲畜,任劳任怨,最后被剥皮抽筋,炼油取肉,成为诸位仙门贵客的盘中餐来得好吧?

  御兽宗违令暗猎鲸群一事,我会处理,神君缓缓道,但厌火岛的魇猿在六年前失踪,它腹有芥子界。朝阳岛水伯的八足青黄兽在一年前隐匿,它能渡川河,能借水泽十二年来,西洲和云洲二洲荒侍忽增,三十六岛也该有所处理。

  残雪白梅低垂,印照在神君与大妖脸上,光影斑驳。

  平静与冰冷的目光在光影中对峙。

  冬日未升,晨寒正盛。

  三十六岛的妖族既然胆敢违背命令私渡荒侍,自然会受惩戒。至于那些已经脱离三十六岛的妖族它们和仙门,有什么恩怨,那是它们和仙门的事。人族修士不是每每自夸斩妖除魔吗?牧狄冷冷道,那就让那些斩妖除魔的仙门自己去解决,别指望三十六岛替他们收拾烂摊子。顿了顿。

  牧狄低低笑了。

  你令巫族北上,不止是为了让他们重回夷丘故地吧?巫族为云中古裔,比仙门更了解三十六岛各族的习性,有善驭虫鸟,无物不可成为巫族的监控四方的眼睛好一颗东扼妖族,西镇仙门的棋子,牧狄屈膝搁酒坛,嘲弄地望向对面的人,你以前不权不衡,不是你不懂,是你不想用,可如今呢?

  如今呢?

  如今先是北调巫族以监三十六岛,后是中制日月以制十二洲。

  有何事非权衡?

  白梅花被风吹落,落进盏中。

  神君慢慢地转动杯盏,看小小一瓣梅花,在清酒上晃晃悠悠,如孤舟飘来飘去,到头来只是在原地打转他举杯一饮而尽,黑陶浅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是。

  神君轻声说。

  牧狄不笑了,脸庞无喜也无悲。

  一恭二喜,彼之不去。小雪降兮,扶扫庭兮。三恭四喜,赐我冬兮。大雪硕兮,纷纷盖羽。三恭四喜,新来旧去。冬之既至,请我神兮隐隐约约地,风将很远处的歌声模模糊糊地送了过来,那是梅城的孩子们不知在哪条胡同里踢石子唱《喜雪谣》。

  牧狄猛然举起酒坛。

  五恭六喜,郎君好仪。小寒冰玉,沥沥如雨。七恭八喜,佳人睐宜。大寒友聚,相逢故里

  石阶上的小丫头吃惊地瞪大眼,看粥棚下将烈酒当做白开水灌的年轻客人。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瘦削的下颌线条滚落,打湿咽喉与半个胸膛寒浆哗啦啦地落下,涓滴不剩,青年推桌绊椅,大醉起身。

  酒坛被他随手丢到地上,哐啷破碎。

  牧狄大笑,对神君一揖到地:

  恭喜!!!

  恭喜您所愿皆空。

  恭喜您跟我们一样,到头来面目全非。

  恭喜。

  九恭十喜,叩敬天地。除夕噼里,炮竹不息!

  东胡同两侧的墙很高,平展的瓦承载的积雪在孩子们的声音里掉下来,七八个半大孩子在窄巷里玩游戏,踢的却不是石子,而是一个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蜷缩成干巴巴一团的瘦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