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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11)(2 / 2)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蓝衫先生在台上落座。

  傻傻傻,疯疯疯,似假还真潜蛟龙。走走走,休休休,似梦非梦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又将醒木一拍,一声脆响,压下了满座的喧哗。四下渐渐寂静,他才复又以苍凉的调子,将剩下半句开场词徐徐续上,转头空。

  叶仓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间神色有些恍惚。

  十二年前,这两句狂歌在十二洲还没这般广为流传,最初唱它的人还没披发成佛,还只是个蹲在瘴雾里,快要饿死的不靠谱秃驴。那一天,天雪舟子枎城前往鱬城,左胖子、陆十一和小师祖踩着木板凳和山海阁的陶容长老对赌,他在甲板上练小师祖随手丢给他的心法。小师祖把心法丢给他的样子,活像从垃圾堆里随便刨了本破烂出来离谱的是,上面的墨迹还没干。

  他一边练一边心里嘀咕,总觉得这玩意该不会是小师祖喝醉酒瞎写的吧?

  可没奈何,既然是小师祖给的,那就硬着头皮练吧。

  一转别来如梦,多少往事尽成空,说书先生嗓音略微有些沙哑,让人觉得好像在刺目的天光中,有故纸旧书慢慢翻过,淡金色的埃尘飞扬在空中,都是往事如梦,且说那一次的丁年,正值千年循返的大归之年,天道黑衣绯刀,登九万重天阶,斩三千化界,十二洲同下一场雪

  茶楼安静下来。

  先生讲的是《十二年旧事》里格外有名的晦明夜分。说是旧事,其实细算起来,距今也不过刚刚十二年。在座的许多人,都可以算亲历者,但这十二年里发生的事,可谓是令无数史家策论一夜成灰,天下格局转眼即变。

  大碗的叶茶和豆干送上来了,叶仓也不急着将师弟师妹们叫醒了。

  他端碗坐了下来,与满座的走荒人、商人和天南海北的修士一道儿听说书人讲古。

  按理说,他对晦明夜分的事,知道得该比众人多些内情才是。

  毕竟骤变之夜,他身处烛南,等待太乙长老们与三十六岛之战结束后,同回东扶风。可奇怪的事,平时每天都会修炼到深夜的他,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出奇,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以至于,十二洲十人九人亲眼目睹的只手遮天云中城碎等等异象,他是一桩也没见到。

  甚至还睡落了枕,醒后胳膊脖颈,哪里哪里都疼。

  真是见了鬼了。

  晦明夜分时,有太多战事,或胜或败太乙九淖伐空桑,死战三天三夜,最后火起连云关。可笑百氏骄横万载,终得一夜成空。

  说书人侃侃而谈,那一夜的血腥烟尘缓缓又重新铺展在众人面前。

  可惜的是,不死城最终还是沦落到大荒手中,实乃十二洲一大耻辱。庆幸的是有山海英魂守南辰,是以大荒虽得占不死城,却始终未能摧毁南辰塔。而那一战中,率领诸位山海精锐的,便是位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红妆如嫁的烟画棠烟夫人。这位烟夫人与曾经一刀斩上神的左梁诗实乃一对伉俪,并称诗画无双

  叶仓抿了抿唇,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不死城沦陷一事,同样是晦明夜分的那一场大动荡里,极为重要的一桩事。那一年远赴不死城的山海飞舟,无一南还。由曾经的白帝如今的荒君带领的万鬼难以阻挡,危急关头,烟夫人率领山海诸弟子,如当初的左梁诗一般,骨镇南辰塔,燃魂守不夜。

  一年前,陶容长老前往不死城探查,远远见烟夫人英魂飒爽,于塔顶徘徊。

  尚留魂在,一线生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放下茶碗时,说书人已经讲到了神君重入人间一事,茶楼里的听客兴致明显要比先前高了不少。

  毕竟这位红衣神君,如今可是十二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知晓中,又掺杂许多复杂。敬他者,畏他者,慕他者,惧他者,供他者,憎他者杂然一片,十二洲古往今来,千万年旧事,因他改写。

  一人成今古。

  且说神君自天阶走下,白衣于火中燃灼,一步一阙碎。时仙人与群妖皆聚,神君于风中挽发,抬眼笑言,说,恨怨爱憎皆随意,他自入樊笼。

  说到此处,先生停了下来,低头拨弄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长琴,低低地弹起一曲清幽的曲子。十二洲爱听折子的人基本都熟悉这首曲子,出自写了《回梦令》一页尘先生之手。为第九折恩怨重的开篇词,孤寂隐晦,与十二年旧事隐隐相合。

  许多女修就猜测,这一页尘先生笔下的秋公子恐怕隐指神君。

  只是这种猜测,对那一位神君未免有些大不敬,许多大儒先生一听就要变色,痛斥。然而女修们向来不是吃素的,与大儒学士唾沫星子往来,理据反驳,双方争执不下。

  不过,出于对神君的敬重,这些口水纷争,一般情况下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说书人琴艺不算绝佳,但嗓音清凄,幽幽唱来,倍增哀凉:

  弦尽悲回风,红衣夜挑灯;

  最是经秋薄恨,叹吁封喉千万声,夜静三更;

  三千年来别梦,云中旧事总成空,多少纷争?

  茶楼静悄悄的。

  叶仓不怎么听折子,总觉得浪费时间。这一次,也是来西洲的师弟们挑了这么个碰面地,偶然下听到不渡和尚曾经唱过的狂歌,才落座细听。这还是他头一遭听到《回梦令》里的这支曲子,一听之下,恍惚出神。

  仿佛有盏竹篾编织的白籽油灯在走廊晃动,竹格投下斑驳的光影,挑灯的人一身红衣,于夜风中沉默。三更静寂,无人听到他的叹息.

  不是仿佛。

  是真的见过。

  明晦夜分后,小师祖没有返回太乙,而是出海,不知道同三十六岛谈了些什么。半年后,三十六岛登陆清洲,而原本位于清洲的太乙宗除了保护城池的修士外,则迁回空桑。

  回到空桑后,小师祖偶尔夜深会独自一人在空桑的未定峰高阁上,独坐银屏,看灯饮酒。不用长老们吩咐,太乙弟子们从不去未定峰顶打扰他,只是远远看见高峰入云,阁楼孤寂,大家私底下总觉得不安心。

  未定峰对面黑漆漆的,都是群山,小师祖总是对着那乌漆嘛黑的地方怎么可以!

  于是琢磨着,琢磨着,大家就琢磨出了个法子。

  轮到谁值夜,谁就白天修炼的闲暇劈点细竹,做几盏明灯出来。到晚上,就一更一盏,在未定峰能看到的地方将它们放飞。这样,小师祖待在未定峰上的时候,就能看到灯光,而不是冷寂的山影了。

  也亏得太乙弟子经年累月自食其力地自己缝门服,自己刻腰牌,个个手艺不错,没几天就做得有模有样。不过,小师祖其实只是偶尔才去未定峰,但大家每天晚上都会放起明灯,没有一名值夜弟子偷懒。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太乙弟子新的习惯。

  明灯点点,一更复一更。

  沉默无声。

  比起神君这样尊贵的名号,叶仓也好,太乙其他弟子也罢,更愿意也更喜欢另一个称呼:小师祖。

  小师祖嘛。

  一听就是嚣张跋扈,骄傲恣意的。

  呜呜呜

  恍惚的思绪冷不丁被旁边的呜咽声打断。

  叶仓一扭头,只见几名年纪不大,也不知是哪家仙门的女修呜呜咽咽咬手帕。其中还一位紫衣女剑客,情绪格外激动,拍案而起,愤怒骂道:狗屁仙门!狗屁苍生!人间不值得!苍生不值得!

  旁边的女伴小声提醒她:阿萤,我们就是仙门。

  呃。紫衣女剑客一滞,嘟嘟哝哝,还是坚持道,我们就是仙门也得骂!干的都什么事

  另一边,其他仙门的弟子显得有些不自在,就有人要同紫衣女剑客理论。台上的说书先生脑门微微沁出冷汗,得,这就是讲《别梦旧事》的坏处了,容易打口水战,进而上升为全武行。

  眼见局势不妙,店小二拼命朝说书先生打眼色。

  说书先生急忙又重重一拍醒木。

  诸位,说书先生话锋一转,最近西洲有桩新鲜事你们是否有所耳闻?

  什么新鲜事?就有修士好奇问道。

  大伙儿都知道,我们西洲的梅城,有处天池是十二洲绝佳的垂钓胜地。天池山脚下,有个颇富财力的炼器庄,叫做百弓庄前几天啊,这百弓庄主见小雪山景秀丽,便登山要去垂钓。一上山,就见天池中的小亭已经坐了一位瑰丽无双的美人。说书人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古怪,这庄主一见之下,为之神魂颠倒,就做了首说自己家财万贯的打油诗,附带一块价值万金的水魄,遣小厮给美人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