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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巫洛怔怔凝视仇薄灯。

  我爱你。

  他说。

  我爱你,但你不要爱我。

  他伸出虚幻的手,点在仇薄灯的衣上,红衣刹那成白雪,不染一丝埃尘。尔后向上,一点一点,擦去少年眼角的命鳞与朱泪,连同所有沉重而又无法挣脱的过往。

  不要再被天地所囚,不要再被苍生所困。

  你生来自由。

  指尖停留在少年眉梢。

  师巫洛轻轻笑了,他生得太过冷锐,此时却温柔得不可思议,与天底下所有情钟恋人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差别。

  此后千年万年,天地与你

  无关。

  指尖颤抖,最后二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仿佛言语的能力忽然就消失了。师巫洛闭了闭眼,起身走出宫殿。

  他走到天阶上,俯首向人间。

  这一天,不论仙凡,不论妖邪,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来自天地的声音。

  森寒冰冷。

  神君安好一日,人间存在一日。

  若神君不在了,那就苍生尽作劫灰吧。

  无定禅师轻轻合掌。

  对苍生冷漠憎恶至此,天道又如何不坠魔?

  悲也叹也,皆因果。

  龟裂的大地缓缓愈合,崩塌的城池重新建起,被黑瘴吞没的萤虫再次飞舞,净莲又一次在湖面亭亭玉立师巫洛衣摆飞扬,身影渐渐淡去,罪深孽重也好,左道邪途也罢,他都无所谓,可他得给仇薄灯一片阳光明媚的栖身之地。

  他的神君啊

  他的娇娇。

  最后一处地火被压制,师巫洛身形忽然散去,又强行重聚。

  他还想再看一眼

  就一眼。

  你骗我。

  忽然有人低低地说。

  师巫洛猛然回身。

  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苏醒的仇薄灯站在白玉宫殿中,隔着立柱的光与影,与他遥遥相望。长风漫漫,吹得洁白的衣袖飘飘扬扬。

  仇薄灯越过光与影,脑海中乱糟糟一片。

  他总觉得他的阿洛很傻很好骗,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好欺负的傻子不声不响抢先一步,精打细算,事无巨细地骗他他只察觉到了大荒的动静,只察觉到了阿洛想要登天梯,却没能察觉他入魔的痕迹。

  是从为他点下命鳞开始,还是在更早之前?

  不知道。

  笨拙的傻子骗过了他心思难猜的恋人。

  你骗我。

  太多的话,太多的思绪,最后能说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答应了会不再受伤。

  你骗我。

  师巫洛仓惶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虚幻的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脸庞。

  一枚夔龙镯当空落下。

  天地浩渺。

  第119章 我以赤诚爱天地

  天道消散了。

  怀宁君说。

  他远眺人间, 隐约看见云中的白玉宫殿。他忽然就明白了,其实他进多少次鱬城幻阵, 点明多少真相都没有意义,答案从一开始就清晰明了。有些迷宫,能走进去的注定只有一个人,不会再是其他的谁或谁。

  许久,怀宁君收回视线,越过纵横交叠的尸首,拾级而上, 要登上最后一重塔。

  一柄金刀从天而降。

  三千飞舟在千钧一发之刻赶到黑云汹涌的不死城,身披银氅的山海阁弟子毫不犹豫地追随红妆女子纵身跃下。刻有画梁的金刀插在台阶上,如一条最后的凌厉分界线,人间在上, 幽冥在下。

  大火熊熊燃起。

  烟画棠自火中笔直走出,素腕提金刀, 罗裙如初嫁。

  怀宁君停下脚步,烟画棠杀意淋漓,他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我怎么说服月母的吗?

  烟画棠拔出插在石阶上的金刀。

  横握。

  白袍渐成银甲, 怀宁君仰起头, 瞳孔印出飞扬的火星。或许是烛南浩劫时, 左梁诗令他想到了某个人, 也或许是今夜的一切都太讥讽了,嘲弄得让他很想说点什么, 不拘泥于谁。只有一句话。

  我告诉她, 他赌

  火星盘旋, 俶忽明暗。

  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 千万人为我。

  火光照亮怀宁君的脸。

  大荒的幽冥被封印对这位昔年的白帝如今的荒君没有太大影响,今夜过后,再没有天外天,也再没有天道,人间将失去它的四极之南。或许他才是最大的赢家,可他却不见得有多么喜悦。

  多伟大,多无私的一句话,可对她来说,应该是最讽刺的笑话吧?

  怀宁君声音空远,仿佛相隔万里,在问云中的另一个人。

  月母守凶犁土丘千万载,哪怕族人因仙门而死,哪怕再怨恨人间,都守下来了。因为她终究还是记得最初的约定啊,扶桑树上,曾经有蓝羽的女孩对白衣的神君允诺。允诺说,等东极建立了,她去守凶犁土丘吧。

  她百年一复生。

  她不怕的。

  她抗住了瘴雾,抗住了万年的困惑,抗住了万年的孤寂,可她最后得到了什么?得到说,神君至死,眼中仍然只有凡人,只有修士,只有仙门。只有人可以依循他的步伐,那她守东极万载,到底算什么?

  算笑话吗?

  可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

  怀宁君忽然放声大笑,猛然展开双臂。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

  不是眼中只有凡人,也不是只有修士仙门,白衣提剑登不周山的神君希望的,是那个空桑啊。空桑已经碎去,无法回头,神已经不承认他了,妖也已经仇恨他了一生所求皆成镜月水花,他还能把希望寄托在哪?

  无路可走,无法回头。

  只余期望。

  望仙门如我,仙妖两两相护。

  望仙凡无分,仙人两两相爱。

  望空桑虽然如梦,梦亦留余火。

  望火燃不绝。

  白凤唳鸣天地,狂风肆卷,森然万鬼从他背后汹涌而出,山海阁弟子齐声咆哮,拔出刀剑,迎向扑面而来的魑魅。烟画棠旋身,金刀化作纷纷扬扬的光芒,落向同样放声怒吼的荒使。

  厮杀在最后一重高塔上爆发。

  生与死的旋涡,只剩下白袍银甲的怀宁君独自大笑。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