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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8)(2 / 2)


  世上再无张扬至此的舞者,也再无灿然至此的舞蹈。

  俯仰往来,绰约时如静月花开,睥睨时如炽火澎湃。起伏舒卷,漫缓如罗衣沉潭,急节如瑰云没日。

  一问便是一万年,一眼便是一万言。

  观者只一人。

  师巫洛站在船上,那么多的悲伤那么多的愤怒在他的胸中翻涌,像万千的赤火,也像万千的锋仞。他泫然欲泣,不能言语,怕一开口就涌出那些不该说的话,不能行动,怕一抬手就要把人死死地捆在怀里,不论如何都再不松开。

  管它瘴月几何,管它群星几多。

  他只要他好好的。

  醉归何处?

  仇薄灯的歌声渐轻渐渺,广袖簌簌而落,他静静地站在月影正中间,目光那么地迷茫,瞳孔那么地空旷。歌声已经低如呢喃。

  红衣立白月。

  何处

  葬骨?

  他没有问完。

  仇薄灯向后仰倒在如冰如镜的海面,十指被人紧紧地扣住了。扣住他手的人,右腕上扣着一枚与他左腕一模一样的夔龙镯,两枚暗金的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微冷泛寒的唇覆了上来。

  微冷的与炽热的。

  玄黑的与朱红的。

  仓皇而笨拙,癫狂而青涩,红衣与黑袖融在一起,他们的呼吸揉在一起。身下是明月,身上还是明月,他们像在海面,像在水线,像在天边,像在月间。

  阿洛。

  仇薄灯呢喃。

  他真的醉了,醉后的他才是真的。

  你要接住我。

  我一直在下坠,你能不能接住我?

  第52章 绕腕双跳脱

  接住了。

  仇薄灯仰起头, 深黑的瞳孔印出撑起身的师巫洛。他银灰色的眼睛像冰湖,能把人影清清楚楚地倒影出来。白月高悬在他背后, 年轻男子的身体消瘦而不单薄,投下的阴影能将人整个地笼罩。

  笼住,接住,抓住。

  就这么说好了。

  仇薄灯笑起来,笑得浑身乱颤,衣襟半散,红衣簇着新雪般的肩头, 一节锁骨沁满冷汗。

  别骗我。

  师巫洛一把拉起他,将人死死按进怀里。

  仇薄灯在他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浑身颤栗,颤栗里每一节骨头每一块血肉都在泛起让人发疯的疼意。

  疼得越狠, 他笑得越疯。

  黑潮冲天而起。

  源源不断的黑雾从仇薄灯的衣上涌出,无数厉鬼无数怨毒无数不甘冲破了禁锢它们的皮囊, 狂笑狂嚎。它们冲出月影的束缚,原先还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沧溟刹那沸腾,风吼海啸, 怒涛化作恶鬼, 倒卷向天空的明月。

  修罗地狱般的景象里, 只有师巫洛与仇薄灯待的这一小片海面是静的。

  这种静岌岌可危。

  仇薄灯一口咬在师巫洛的肩上。

  他咬得又凶又恨, 牙齿透过衣衫,咬进血肉。衣下的肌肉劲瘦结实, 堵住了几乎要涌出口的绝望呼喊:

  爱我啊!

  救我。

  师巫洛一手横过他的后背, 把人压得更紧, 更密不可分,腾出右手重新抓住他又冷又硬的左手。仇薄灯的手攥得关节森然发白, 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师巫洛用力分开,将自己的手指与他的手指相扣,指节烙着指节,皮肉碾着皮肉,不留余隙。

  仇薄灯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蜷缩,在他手背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咔嚓咔嚓。

  一连串密集的金属细鳞碰撞声,两人手腕上的夔龙镯活了过来。夔龙伸展身体,师巫洛腕上的咬住仇薄灯腕上的。两组夔龙交错,如一条扭曲衔尾的长蛇,将两人的手腕锁在一起,密不可分。

  仇薄灯束发的绳断了。

  黑发如瀑,漫过他素雪般的肌肤。他的衣服散了,露出小半冰瓷般的后背,红襟斜滚过他线条伶仃的肩胛骨,仿佛死在破茧一刻的白蝶,蝶翼上流着血。散下来的黑发覆盖过雪与血,垂到静默的苍白月影上。

  两个人半跪在海月中。

  月影随时会破碎,周围的惊涛骇浪随时会吞没他们,他们随时会一起沉到那无日也无夜的海底。

  海浪拍击黑石,破碎成白色水花。

  呼呼

  潮声里,有人光着膀子,用力拉风箱,空气被压进炉腹里,鼓起一丈多高的火,把小破木屋的屋顶呼啦地烧了一大块。

  好了没?不就是补个剑刃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君长唯晃了晃空了的大葫芦,连声催促。

  催催催,赶着去死啊!

  拉风箱的小老头一松手,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他。

  你当初同时打一百把刀一百把剑也就三两下子的功夫,怎么在海边窝了个千把年,就退步到连风箱都拉不动的地步?君长唯蹲在窗棂上,真成把老骨头了?那我看你进棺材可要比我早。

  呸!小老头气不打一处来,太一剑是那种破铜烂铁能比的?你有功夫说风凉话,没功夫过来帮我?

  没办法啊。君长唯诚恳地说,按你外边挂的牌子,我也就只配蹲这里了。

  小老头气呼呼地瞪他:我现在就去把牌子摘了。

  不用了。君长唯在两边的袖子里掏了掏,掏出块破破烂烂的木牌丢给他,喏,我怕风大把它刮没了,帮你带进来了。

  小老头吃人似的瞪他,没接。

  木牌掉在地上,铁炉的火光照出上面的字,笔划横长竖利,极其凶狠杀气腾腾,写的是:

  太乙与狗不得入内。

  你们太乙的人,都这么不要脸吗?

  君长唯放下大葫芦,跳下窗,两步到了风箱边,撸起破破烂烂的麻衣:怎么弄?

  这边,拉住这个。停停停别太用力,这可是龙筋拧的绳,扯断了你把刀当了都赔不起!

  君长唯凛然一惧,下手立刻轻了起来。

  风这么小,你是给你娘打扇子啊!小老头踩在铁炉前的木箱子上,没吃饭吗?这么慢?再快点快点,你行不行啊!

  君长唯脸一黑,忍辱负重地被他指手画脚。

  过了一会,君长唯摸到了节奏,小老头马马虎虎地算他过关了,开始踩着箱子在铁匠台上忙忙碌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君长唯边鼓风,边张望,看到他挥舞着金青石打的小锤,在寒铁打的砧上把一块又一块不知名的矿石锤成粉末。

  你们天工府真他娘的有钱。

  穷到酒都只能喝最此等的君长唯沉默了老半天,酸溜溜地说。

  再有钱也顶不住多来两个你这种死乞白赖,小老头一锤子砸开一块陨铁,力气之凶狠让君长唯缩了缩脑袋,格老子的,加上打金错刀的钱,你欠我二十三万两黄金,什么时候还?